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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国记/全职高手Cross-Over/喻黄无差]升山

[十二国记/全职高手Cross-Over/喻黄无差]升山

 

弃权声明:本文世界观和小部分人物属于小野不由美的《十二国记》,主要人物属于蝴蝶蓝的《全职高手》,无论是世界观还是人物均非我所有。

 

 

 

 

春分之日,一年一开的令乾门开启,蓬山迎来了新的升山者。

 

此时的蓬山之中,恰好居住这两只麒麟。这二位蓬山公当中,慧麒年幼,属于他的旗帜尚未升起,升山的人们前来拜望的,只有蓝麒一位。

 

自从黄旗在蓝国升起,蓝国的人们便开始了睽违已久的升山之旅,不远万里地跋山涉水,来到黄海之滨,等待着通往蓬山的大门开启。尽管亲眼见到蓬山公的升山者们在回到蓝国之后都向身边人感慨“蓝国出了一位了不起的麒麟呢”,但黄旗已经挂起十年有余,蓝雨宫的白雉依然没有发出第一声。

 

在旅人们陆续向甫渡宫进发时,蓬山的女仙们也照例地格外用心打扮起来,资历久些的也不免向初生神籍的新人们善意提醒:“升山者一生只有一次升山的机会,与有些人的缘分,那就是一期一会了”。说到这里,总有一些在蓬山侍奉已久的女仙露出难得恍惚的神情,也不知是不是短暂地沉溺进了一场业已褪色的旧梦里去。

 

但是,对于这句几乎成为真理的话,偶尔也有那么一两个例外情况,正如舍身木上偶尔也能生出黑麒麟来一样。大概是过于稀罕,女仙们也不免私下有些议论,譬如——

 

“不知道光州侯今年会不会继续进山呢?”

 

“应该……不会了吧?”

 

“如果他再来,那是第……三次了?”

 

“就是第三次。像光州侯这样……锲而不舍的人,我在蓬山服侍了五百年,从未见过第二个。”

 

“我也是。”

 

在女仙们一片纷纷的附和声中,又有人说:“但不管怎么说,他如果还能想办法来到蓬山,不管有没有王气,蓬山公都会很高兴的。”

 

“嘘,这话可不要让玉叶大人听见。”

 

“这又是怎么了?”

 

“他第二次以侍卫身份混入升山者的队伍,蓬山公是高兴了,还带着使令去黄海看他如何猎捕妖物,但回来之后,玉叶大人可是震怒呢。我亲耳听见她说‘如此不庄重之人,如何有成王的气魄,无怪没有天启’,大概是又教了蓬山公什么……不庄重的言辞举止吧。”

 

话说到这里,女仙中凡是亲眼见过光州侯本人的,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就在女仙们窃窃私语之际,她们话题的中心人物光州侯魏琛已然开始了他的第三次蓬山之旅——无论是仙人还是凡人,一生中只有一次升山的机会,但当魏琛在门外被灵兽守卫拦下时,他没有一刻的迟疑,倒反问“老夫此行,实乃是作为向导而来,并非升山拜望蓬山公的,难道这也不行么?”

 

他的言辞是如此端正庄严,语气又是如此理直气壮,教人差点都忘记,上一次他被拦下时几乎也是一样的言语,只是把一句话中的“向导”换作了“护卫”而已。

 

这样的言辞不免叫灵兽都为难起来:早在十年前黄旗初张之际,魏琛初次升山,与成年不久的蓝麒几可说是一见如故,但饶是如此,从蓝麒口中说出的,依然是“中日之前请保重”。升山时他既不曾被蓬山公选中成为蓝王,那么他便无论如何不是天定之人,这是无论他再几次进入蓬山都无法改变的命数。

 

升山的机会只有一次,可作为护卫、向导、马夫乃至厨子进山,似乎并没有违反上天的旨意——至少光州侯是如是坚称的,于是,在经过一场漫长的磨嘴皮子之后,这一个春分,“向导”魏琛沿着那条已经被无数人的鞋履踩踏得又是斑驳又是清晰的道路,第三次走向了蓬山上的甫渡宫,而至于为什么别人不这么做,魏琛坚定地认为,这绝非他本人善于钻空子,实是其他人不懂得天机的奥义的缘故。

 

既然身为向导,那么这一支队伍里,自然需要真正的、至少是名义上真正的升山者。这一次拜望蓬山公的是眉州侯方世镜,而为数众多的随同者中,除了大量孔武有力的护卫和魏琛本人,还有一名同样来自光州的凡人,喻文州。

 

前任蓝王便是武将出身,提拔百官时,也更喜武将。蓝国的高官与诸位州侯,几乎都是在十二国内赫赫有名的勇者,这样的用官制度使得整个国家重武轻文,年轻人大多投军,从里到国,各级学校也随之荒废了。

 

喻文州得以随同着这样一支全是武人组成的队伍进山,全是因为光州义塾的夫子的托情:魏琛自小就是孤儿,从小被义塾的夫子收养,无心读书,倒是学了一堆市井间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的脾性,又杂七杂八地学了一身功夫,待到十四岁上就离开了义塾,投身军旅,从此开始了一生的传奇。尽管在义塾时是顽劣不堪的学生,可魏琛对义塾的夫子非常敬重,受封光州侯之后本想把他请到州府中出仕,夫子却坚定地拒绝了。

 

第三次升山之前,魏琛照例去拜会并向夫子辞行。果然,对于他一再暂离光州和光州的政事而去黄海涉险的举动,夫子并不赞成。辞行完毕后,两人走到庭院中,忽然,夫子指着正沿着一侧的回廊走去西侧的教室的一个身影说:“也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合适,但如果不是给了你们添了太多的麻烦,就带把这个年轻人也带上吧。”

 

夫子的请求难得一闻,魏琛自然不会轻视,但看着那个人的步伐片刻,他不由轻声说道:“一点武功也不会啊?”

 

“学过基本的防身剑术,但他志不在此,才华也不在武道上,何必强求。”

 

魏琛抱着胳膊看着他由远而近,心想果然是毫无学武的才华,强求也强求不来,随口又问:“那他的志向又在哪里?”

 

夫子此时的目光也正看着那个渐渐走近的身影,答道:“我死后,就希望他能继续我做的这些事情了。他还年轻,应该要看看外面的世界,身为一个不通武力的凡人,如果能有幸去一次蓬山,看看黄海之内到底是什么景象,对于他将来治学教书,都是大有进益的。”

 

魏琛一惊,这才忽然意识到,距离上一次相见,夫子的身形已然佝偻了许多,须发间也几乎再看不见一丝乌色了。自己已经登入仙籍而尊敬的夫子依然在生老病死中沉浮这个事实让魏琛沉默了片刻,才说:“让我见见他再说吧。他叫什么?”

 

“喻文州。”

 

一问一答间,那个年轻人也已经看见了他们,见到夫子后,他立刻走下了庭院。

 

“夫子。”

 

他恭敬地对着年迈的师长和来客致意。

 

“文州,这是光州侯魏琛。我正托请他带你去一趟蓬山。”

 

在夫子介绍之后,魏琛已然飞快地打量了几眼喻文州:这是一个年方弱冠的青年,面容端整,神色间有一股淡淡的凛然之气,双目明亮而清澈,就是因为不习武,在看惯了武人的魏琛眼中,就显得有些过分瘦削了。

 

听完夫子的话,喻文州的眼中流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蓬山?”

 

“下一个安阖日,眉州侯要去升山,光州侯也会随行。你将来既然志在传道授业,这些年数次周游蓝国也看到了不少民生,便想,若是能去一趟蓬山,也是一件善莫大焉之事。只是这一行艰难,我之前也不曾问过你的意思,不知道你可愿意么?”

 

等夫子这一番话说完,喻文州脸上的那继续惊讶已然退去了,他看了看年长的夫子,又看了看神色玩味的魏琛,很平静地接话:“感谢夫子厚爱,亦有劳州侯费心。我愿意去。”

 

面对偏爱的弟子,夫子一向严肃的神色也不禁有了一丝松弛。这让从来很难在夫子那里得到表扬的魏琛顿时起了一点小小的坏心眼。他清了清喉咙,望着喻文州说:“黄海妖魔遍地,道路难行,要是遇见什么凶恶的妖物,我也仅有余力自保而已,这一行,是陪同眉州侯升山拜望蓬山公,并不是专程带你旅行的。”

 

喻文州微微一笑:“那是自然。如若真的遇到艰险,我既然无力自保,还请诸位不要勉力相救,自己的性命才是宝贵。”

 

“你自己的性命就不宝贵了吗?”

 

“我是孤儿,如果不是夫子教养至今,十几年前内乱时早已死了。而且黄海的凶险夫子和君侯都已告知,无人强迫我去,随行已经是给二位州侯添了麻烦,自然不能再拖累他人了。”

 

魏琛闻言又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坦然,并无作假之态,又说:“添麻烦倒是两说。不过夫子这样嘉许你,说你不会武是因为志不在此,那你平时都做些什么?眉州侯升山,总不能带个累赘。”

 

听见“累赘”二字,喻文州神色如常:“读书,务农,也四处走走,闲暇时还下下棋。”

 

一边听,魏琛一边忍不住内心啧啧,心想这果然是夫子教出来的学生,在这样的世道下,将来除了开馆授徒,还能有什么用处。他并不是轻视读书人,但对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知为什么总有一丝微妙的不认同感,于是在听完喻文州的话之后,他笑着一挑眉:“哦?也下棋?”

 

喻文州笑笑:“下得不好。”

 

“那我们就来下一局吧。我和眉州侯棋瘾都大,你要是棋下得要得,路上多个人陪着下棋,也能解解乏困。”

 

“那就有劳君侯指教。”喻文州依然是不卑不亢地轻轻一揖,答应了。

 

那一局棋,魏琛输了。

 

虽然魏琛此人平时全没个州侯的正形,带兵时也是经常和普通兵士们厮混作一团,然而他让他跃身州侯高位的,绝非出身抑或是裙带:光州侯魏琛武功的盛名素来是十二国的传奇,而比他的武力更为显赫的,则是他的谋略之能。

 

可是在这一日的光州义塾之中,以谋略闻名的魏琛,下棋输给了一个名叫喻文州的青年人。

 

他便要求再下一次,而后又一次,第三盘棋下完之后,早已月上中天,连蜡烛都要燃尽了。魏琛看着战况胶着的棋盘,不得不承认,这一局自己依然是以一子之差败给了对手。

 

这一刻魏琛的心情与其说是输给无名之辈的不甘,倒不如是震惊,他抬头看了看隔几端坐的青年,发现对方的神色一如初见,平淡而镇定,惟有一点凛然之气,始终在眉宇间盘桓不去。

 

他拍拍后脑勺,对着喻文州笑了起来:“我输啦,那就去吧!”

 

喻文州就这样加入了眉州侯升山的队伍。虽然是去黄海这种地方,他的行囊和以往的每一次出行也无甚不同:一把匕首,银钱,换洗衣物,干粮、水、书卷,以及纸笔。临出门前夫子把自己用过的佩剑交给他,他就恭敬地收了下来,仔细佩戴好,然后生平第一次跨上骑兽,就好像跨上一匹温顺的牝马。

 

相比于魏琛对待喻文州那沉默而玩味的态度,方世镜则直接得多:“去黄海还带什么纸笔和书卷,小夫子还要在旅途中做学问不成?”

 

他已经听说了他下棋连胜魏琛三盘的故事,对这个眉目温和的年轻人也有了一点探问的兴趣。

 

“不,只是我有沿路绘图的习惯。过去的三十年里大家都去投军,做学者的人少了,这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还远远比不上愿意做工匠的人少了带来的影响更坏。我不知道军中所用的地图是不是常有更新,但民用的地图已经不那么准确了。我第一次离开光州的远行,就是去眉州,上路之后才发现通行的地图和现状已经有了很大的偏差,也就走了不少弯路。虽然说走弯路的过程中同样见识到了不少东西,对我大有益处,但从那一次起,我都会根据自己出行的路径,再做一份地图,慢慢的,也就养成习惯了。”

 

他说话的速度很慢,神态也很斯文,仿佛这天底下没什么事情能打断他行事的节奏。这一席话说完,方世镜已然收起了提问时的漫不经心,而是认真地问:“你自己绘制的眉州地图,可带在身上了吗?”

 

“留在义塾了。”

 

这时他们已然启程前往黄海,但因为喻文州的这番话,方世镜又专门派遣随从乘着天马回了一趟光州义塾把眉州和光州的地图都取了回来,和魏琛一起看了。对于一个总是孤身上路的年轻旅行者来说,喻文州绘制的地图较军中所用的那是简陋得多了,但在魏方这两个老兵痞来看,绘图之人实在是有着非同一般的对于大局的敏感——标度准确异常,山脉的走向与河流的流经从无疏漏,城镇的特产和风貌全用小字在图纸的空白处记录下来,甚至一些战略上的关键之处,都被他以几近于文人的浪漫的方式给标注了:譬如什么“此处可登高远眺,风景殊美,四望无碍”,如果换一种魏琛和方世镜更熟悉的表达方式,那应该是“高踞此地,敌方进退一览无余”。

 

如果说在那三局棋之后魏琛对于喻文州的印象可以归纳为“一个棋下得很好的弱不经风的年轻人”,但随着看到他的地图、进入黄海、同行的日期一日日地加长,魏琛对于喻文州的印象和评价也在一天天地发生变化:有时他觉得此人生性懦弱,一旦遇见妖魔,在所有人都拔剑战斗时,他往往选择第一时间躲在隐蔽处,等到战斗结束再毫发无伤地出来;可有一次他们遇见一群真正凶狠的妖魔,一场恶斗之后,随行的护卫们死了五人,另有七八人受伤,清点人数时魏琛又发现,喻文州满身是血,夫子留给他的佩剑砍卷了刃,明明自己也受了伤,却一刻不停地为其他伤势更重的同伴包扎伤口,等这些事情都做完,又沉默而温和地转去埋葬死者了。

 

魏琛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可并没有多说什么,隔了一天晚上,继续拉喻文州下棋——在多次的交锋和互有胜负之中,魏琛发现后者习惯于后发制人,先期布局悄无声息,一旦真的发力,天罗地网早已不知道在何时织就了。要战胜这样的喻文州,除了要有锋利的剑,更要速战速决,于是魏琛干脆地决定,那就两百子之内决胜负吧!

 

他提出这个简直是称得上耍赖的规则之后喻文州也还是答应了,接下来的几盘果然都是输,输得一败涂地,但因为下的是快棋,一盘的时间并不长,等下到第七盘上,终于出现了这一晚的第一盘和棋。大胜之后魏琛看着神态如常的喻文州,忽然问:“文州,你到黄海来,到底是想看到什么?”

 

“如果没有二位州侯慨然准许我同路,也许我终其一生,也没有机会见识升山是怎么一回事吧。‘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黄海这一行,对我来说就是另一次的格物,只是比之前的每一次更要凶险。”

 

魏琛从来不耐烦读书人这些文绉绉的言辞,又问:“没想过自己升山?你虽是我与老方的随从,但也是第一次升山,没想过天命也可能归在你身上吗?”

 

“真不曾想过。在我看来,君侯已经是我生平所见最别树一帜的人物,光州在您的治理下也远远好过我走过的其他州府,如果君侯都得不到天启,就不知道蓬山公要找寻什么样的王了。”

 

魏琛一笑,不由想起若干年前,他第一次升山,就是在这黄海之中追捕骑兽时,遇见个远远站在一边看自己捕猎的少年,当时少年包裹住了头发,又站得远,魏琛以为是个和亲人们走失了的凡人的孩子,之所以一动不动,全是因为遇见了什么大变故吓坏了。在收服骑兽之后魏琛就走过去,问他怎么会在这里。谁知道他竟是兴高采烈地反问:“原来还可以这样不见血地捕捉妖物这真是太了不起了这样的方法你能不能教教我啊我长得越大越怕血明明小时候都能流血和受伤的但是年龄一大反而再不行了也就不能和妖魔们一起嬉戏玩耍了虽然这是天性可这真的是太烦了太烦了太烦了!”

 

等魏琛好不容易听明白这段话到底在说什么、而这段话的言下之意又意味着什么时,他的第一反应甚至不是跪下行礼,而是走过去一把掀掉那个少年的头巾,直到那一头金灿灿的头发真真切切地在眼前爆炸开,他才终于如梦初醒地加入了跪拜的人群。

 

但那一刻,他心里想的是:“原来我们蓝国的蓬山公这么活泼好动啊。”

 

这位在他看来过分活泼好动的蓬山公到底是怎么和自己熟稔起来的,连魏琛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了。如果硬要说个道理的话,魏琛也许会将之归结为天命。但不管是不是天命,在那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初成年的蓬山公缠在魏琛身边,听说了许多蓝国的故事,知道了蓝国的山脉和河流,也明白了过去的几十年里,好武的蓝王给蓝国的百姓又带来了什么样的生活。每当听到那些死亡和流离,蓝麒明亮的眼睛都会黯淡下去,继而流露出不忍的神色,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魏琛才会意识到,这个喜欢坐在自己怀里听故事的少年并不是自己家中的子侄——他也从来没有过什么子侄——而是确确实实的是自己国家未来的台甫,天地间至仁的神兽,麒麟。

 

可尽管他们是如此的亲近,又是如此的投缘,当他真的到达了甫渡宫,正式的跪拜下来的一刻,那一笑起来仿佛连阳光都随着更加闪耀起来的蓬山公却收起了一贯的多言,低头看着他良久,终于开口:“魏老大,对不起,我感觉不到你的王气,你不是我的王。”

 

魏琛被他语气中的低沉引得抬头,却不由得还是笑了:“不是就不是吧。您是一位了不起的蓬山公,一定能遵从天命,为我们选出一位真正的王的。”

 

“嗯。”蓝麒更深地低下头,用几乎是歉意的语调小小声地说,“中日之前请保重。”

 

察觉到喻文州投来的略带探询之意的目光,魏琛才意识到自己沉思的时间太长了些。他迅速地把收拾好这一点小心思,懒懒地一笑,说:“我们有位了不起的蓬山公,无畏,仁慈,体贴人心又毫不妥协,会选出了不起的王的。到时候,老夫就会辞去官职,安安心心做回凡人了。”

 

闻言,喻文州有点动容,正想开口,但魏琛已然快过他一步:“文州啊,你既然是读书人,就给我这个粗人说一说,在你看来,天命到底是什么呢?”

 

喻文州眨了眨眼:“君侯,你是仙人,我只是凡人,怎么问我什么是天命?”

 

“哎,你就说说呗,谁要你读书读得多。”

 

喻文州沉思良久,还是摇头:“不瞒君侯,我也不清楚什么是天命。不过《孟子》中说,‘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 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这句话大概的意思是说,仁者宽厚,不会拒绝身处顺境而欺凌弱小,智者巧思,身在逆境也能韬光养晦,只是与天意一事上,前者乐而后者畏,但无论乐还是畏,都能保全疆域,但仁者得以得到天下,成为王者,智者虽然得不到天下,也能成为一方诸侯。”

 

魏琛望着喻文州,静了许久:“我一个带兵的人,不够仁慈,所以麒麟看不上我?”

 

“以战去战,虽战可也;以杀去杀,虽杀可也;以刑去刑,虽重刑可也——君侯是为了什么起兵,为了什么杀人,现在蓝国无主,各州各自订立了法度,那君侯又是依照什么定下光州的律法呢?如果做这些事时存了仁义之心,那么圣人也说过,‘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至而至者,命也’,天命本就是不可琢磨,不以人心为转移的,君侯只要持仁心,行仁道,自然会有得到天命的一天的。”

 

魏琛听完,笑了起来:“真是夫子教出来的学生啊。好了,我出去走一走。你要出来吗?今天白天的天气不错,这下能看见月亮吧。”

 

喻文州见魏琛似乎并不为所动,但双目炯炯生光,也就没再说下去,说:“我先把棋盘收拾好,再出去。”

 

他做事从来很有条理,魏琛也就不勉强,临出帐篷前,他又停了停脚步,背对着喻文州说:“但你又不是夫子的弟子。你说给我的这些道理,你自己信吗?”

 

喻文州微微垂眼,平静地回答:“我如果不信,为什么要说给君侯听呢?”

 

魏琛这下短促地一笑,再没说话,掀开帐蓬出去了。

 

这边喻文州把棋盘收好,过了一会儿见魏琛也没回来,反而隐约能听到他和其他护卫说笑的声音,也不急着出去了,倒是更想借着魏琛帐篷里更明亮的烛光把今天的地图给画完。

 

他做起事来心无旁骛,等听见帐篷外面动静很大,已经距离魏琛出帐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的光景。这时帐外依稀能听见一个陌生的年轻的声音,在那里说什么“叶不修”、“耍赖”、“不要脸”之类的话,翻来覆去的,语气活泼极了,听得喻文州都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心想光州侯真是知交遍天下,连黄海之中都能遇上故人。

 

就在这时,帐篷外乱糟糟的声响忽然平息了下来,于是那个陌生的声音哪怕是隔着帐子也能清楚地听见了。

 

“魏老大魏老大所有的人都在这里吗?”

 

接着,喻文州听见魏琛以一种非常奇妙的语调在喊他,声音几乎是颤抖的:“文州!你出来!”

 

他就放下笔,整理好衣冠,走了出去——

 

月光和火光之下,除了一个站立的身影,其他都是跪倒的。这一天的月色皎洁明亮,篝火熠熠生辉,可是无论是怎样的光芒,都无法阻挡站在火边的那个年轻人头发的颜色。

 

那样明亮,无畏,足以压倒一切黑暗和迟疑的金色。

 

也是在这同一刻,所有人都清楚地看见,他们这位本身就夺目之极的蓬山公,在看见喻文州的第一眼时,又散发出了怎样的光彩。

 

“蓬山公……”

 

喻文州平素动作虽然缓慢,但早在看见蓬山公的瞬间,甚至不需要看旁人的举动和神色,他已然认出了这必然是蓝国的麒麟。可大概是他的动作真的太慢了,他失去了跪拜在麒麟面前的机会,并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

 

金发的麒麟以谁也看不见的速度来到了喻文州的脚边,轻轻地跪倒,甚至没有扬起一丝黄海的烟尘。

 

他跪了下来,却仰着脸看着喻文州,后者年轻的脸上几乎是严肃的,也有一丝只有麒麟才能看见的畏惧。蓝麒笑了起来,眼底是比他的金发还要闪亮的光芒:“魏老大说你在和他说天命那你告诉我你觉得什么是天命?”

 

喻文州就把之前对魏琛说过的话再说了一次。

 

他的笑容愈发明亮起来,可是眼神锐利,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无所不知:“可你的话没有说完。告诉我吧。”

 

喻文州望着麒麟,正如麒麟也正凝望着他。他没有说话,但在麒麟的面前,他无可隐瞒——

 

既然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为什么仙人的寿命无穷无尽,凡人却是朝生暮死?比起仙人来,这世上的凡人为什么要因为君王的过失而受饥忍苦颠沛流离?麒麟为什么要选出不合格的王?凡人不是善人?凡人中没有善人?这就是天命?

 

他不过年过弱冠,已经走了许多地方,他看过死亡和病痛,看过灾荒和流离,他抱起过饿羸的幼儿,救助过待毙的老者——他曾经就是饿羸的幼儿,在仙人们的一眨眼间,转眼也会是待毙的老者。他不知道什么天,他看见了命。

 

长久的对视中喻文州看见麒麟眼底的光愈发盛大,几乎到了他无法直视的地步。但他还是望着麒麟,他知道,那就是他的麒麟了。

 

终于这耀眼的光芒收敛了,可是蓝麒没有起身,也没有动,连笑容都消退了:“我就是天命的一部分,你也是。你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天命吗?那我给你一个国家,我们一起去看看这个天命吧。要抗争还是要顺从,要生还是要死,凡人仙人,欢喜悲伤,顺境困顿,只要你想,都是你的。你对天命充满了愤怒也充满了畏惧,对吗?”

 

“是。”

 

“即便给你一个国家,你还会畏惧吗?”

 

“会。”

 

“这个充满了生死苦痛、一定会遵循天意而运行的国家,你要吗?”

 

“要。”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合格的王,但是我是麒麟,我无法抗拒我的天命。喻文州,你就是我的王。”

 

说完这句话,蓝麒深深地伏倒,喻文州感觉到金色的长发正拂过他的脚面,那第一次听到就令人情不自禁欢喜的声音此时也威严恭敬起来:“遵奉天命,迎接主上;从此以往,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我准许。”他听见了自己毫无迟疑的声音。

 

然后在所有人、包括喻文州自己也无法看见的地方,蓝麒轻轻亲了一下喻文州,不,蓝王的脚背。

 

“喻文州自令乾入黄海。蓝麒奉迎,喻文州入神籍,蓝王践祚。喻文州,光州人也,少孤,好文,性坚毅,长于谋略。及长遍游蓝国,睹民生之艰,始生匡扶之志。及至登基,推文教,重农桑,平内乱,国人敬重,称文王……王赐蓝麒字,曰,少天。——《蓝史》”

 

维天之命,於穆不已。於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

 

——《诗经 周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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