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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平生 十七 去去

十七 去去

 

 

听他说得这样坚决,孙哲平是连为自己都不求人之人,又与黄少天无甚深交,也就没再多说;张佳乐听后,想了一想,说:“王掌门既然知道少天身份,还请看在他在军中拼杀的情面上,又是孙翔伤人在先,破个例吧。”

 

王杰希看了张佳乐一眼:“他受伤时,是正与外敌厮杀吗?却邪伤他,又是致命的伤势么——他若是在疆场受伤,我不救他,那是我王杰希无义,我也不会不出手救他——但既然不是绝症,又是与人争斗负伤,争强好胜,我为什么要治?”

 

说完又补上一句:“孙翔的确伤人在先,但事后喻文州遣了折冲府兵士,百十余人拦住嘉世一行,仗势羞辱与他,张兄又可知道么?”

 

那时他们都在赶往京城的路上,自然不会知晓。对此一节张佳乐也颇为诧异,当下问:“孙翔受伤了?”

 

“孙翔虽然气盛骄纵,人所不喜,但毕竟是武林同道,也不至于受官府这样的羞辱。”王杰希目光微微一垂,说。

 

张佳乐这才知道原来其中还有这些瓜葛,也不再说,打算回去问过喻文州这一桩事的细节再做计较。

 

虽然言尽于此,王杰希还是亲自把孙张二人送到了门口。临别时王杰希说:“二位愿意与今日之蓝雨结交,但人各有志,我别无二言,通泉草的酬金也不会变。二位保重。”

 

孙哲平道谢后两相告别,他无意中寻了一寻魏琛的身影,倒是还在,并还在拉人买生子药。他又见王杰希也正看向魏琛,神色颇为玩味,但又不像真识出此人身份,临时起了试探之意,说:“哪里来的道士,生子药卖到微草堂门口来了。”

 

王杰希这时已收回目光来,略一颔首道:“天下痴蠢人何其多,若是真信有生子药,也就只配吃这野道士的药了。”

 

他送别张佳乐与孙哲平后又折回店里,刘小别见状跟着他一边往二楼走,一边说:“掌门,原来那就是孙哲平?也没三头六臂青面獠牙嘛!”

 

王杰希瞥他一眼,徐徐道:“世间真正大奸大恶之人,鲜有青面獠牙的。”

 

“哦……那掌门开给他们通泉草了?”

 

王杰希转身又往刚才二人在门边站的位子看了看,轻轻一哂:“人都还没做,就急着去死,还要一起死,百花真是奇人辈出。”

 

刘小别很迷茫又很敬仰地望着自家掌门之际,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张佳乐猛地想起来竟把孙哲平买的靴子留在微草了,又专程回去拿。一来一往的两程路上两个人都不提不再治伤那件事,只当全没发生过,由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把他们推回微草堂。但眼看着微草堂就在眼前了,两个人反而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不知几时起,喻文州坐在了魏琛的面前。

 

他身后立着蓝河,蓝河的胡人相貌在西市倒是不再打眼,也就很顺当地有意无意间遮掩住了喻文州;张佳乐没想到喻文州居然还是来了西市,又碰上了魏琛,心中当下生出几分警惕之意,这时恰好孙哲平轻轻拉一拉他的袖子,他立刻会意,和孙哲平一起拣了个不易被发现的角落站定,想看看这到底又是在演哪一出。

 

平心而论,魏琛这一生中虽然很喜欢撩拨他人,但这一次,的确是喻文州自行坐在他面前的。不仅坐下了,还伸出手,微笑着说:“劳烦道长替我看看相吧。”

 

魏琛掀起眼帘打量他几眼,还真的拉过他的手,清了清嗓子,说:“这位郎君的命数,很是孤硬啊。”

 

他委实不客气地扯着嗓门阴阳怪气说下去:“看郎君的面相,自幼慈母见背,弱冠严父凶死,郎君虽有家财万贯,实则前半生九死一生,鲜少兄弟,后半生嘛,怕是也门衰祚薄,终无儿息……这样的命数,实在教人好不嗟叹啊。”

 

蓝河听完这一席话,惊得眼睛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可喻文州明知魏琛这是在背《陈情表》,还专拣最坏的说,依然极有涵养地听他胡扯完这一遭,方微笑着说:“我这前半生全给道长说中,后半生则要借道长吉言了。”

 

张佳乐虽然隔开一段距离,但耐不住魏琛故意扯起嗓子,也就把他对喻文州的考语听了个八九不离十,顺带连喻文州的回答也没有错过。当他转念把喻文州的言下之意给听明白了,立刻不禁莞尔;反倒是魏琛听他如是说,噎了一下,复又怪眉怪眼地说下去:“郎君大富大贵之人,怎能没有儿孙?老夫这里有一付生子灵药,三清殿上诚心供过,诸路金仙神灵加持,郎君服了,保证药到病除,来年一定养个白白胖胖的小郎君……若是郎君不信,大可灵验后再来还愿,但若是有心供奉些银钱,贫道也定会全数换作香火,早晚三支高香,替郎君及小娘子诚心发愿,祝二位早生贵子,子孙绵长……”一面说,一面盘算着幸好常备的泻药一直带在身边,正好包了送给他吃。

 

眼看他说得口沫横飞,喻文州只是点点头,轻声说:“魏阁主,青州石城皆不相认,是我们担心你别有要务,不敢冒昧。”

 

魏琛脸色一青,十余年前的少年和眼前的青年的形象渐渐在眼前重合起来。看着喻文州,他正想咬牙说“郎君玉堂金马,我一个邋遢道士,怕是认错了人”,可这时喻文州又说:“一别近十载,他对你一直挂念,而今少天受了伤,魏阁主不愿去蓝雨见一见他么?”

 

魏琛静了一静:“你既然来西市,还是快去找王杰希吧——不必失望就是。”

 

喻文州的这一次西市之行,全未预料到会遇见魏琛——他安顿好发热的黄少天,一面派人去大内请医生,一面则决定还是去一趟微草,会一会这传得神乎其神的王杰希。可没想到王杰希还没见到,竟先与一位久别的故人重逢了。

 

喻文州此时的大半心思全在拜会王杰希并请他去给黄少天治病这一件事上,见魏琛不愿回蓝雨,并不强求,起身后略一揖:“少天和我接过蓝雨之后,常想何时能有机缘再见魏阁主一面,后来如愿在青州偶遇,起先以为认错了,后来确知是您,我们都高兴得很。后来在石城的那一面,少天回来之后兴奋得一晚没睡……阁主不愿回蓝雨,我不敢强求,但不知可有什么话,是我可以带给少天的么?”

 

“……让他好好养伤,将来总有再见一日。”

 

沉默良久后,魏琛轻声说。

 

说完这句后他又抹开脸皮,只当之前那句从未说过,还是一张油盐不进的笑脸,委实不客气地摊手伸向喻文州:“郎君大富大贵,儿孙满堂。”

 

喻文州还是微微一笑,转头向蓝河示意,付给魏琛一只锦袋,然后就犹如一个真是来求卜问卦的路人那样,清清白白地起身,又无牵无挂地走进了微草堂。

 

魏琛隔着锦袋捏了捏里面的东西,笑着一摇头,往怀里揣好,才斜着眼望向不远处正自藏身处走出来的张佳乐和孙哲平,暗想了句“忒老实”,就把谋生的那一堆玩意儿胡乱卷作一团,迎着他们走去:“嘿,宰了头肥羊,老夫请你们喝酒去。”

 

张佳乐和孙哲平被魏琛又一路往东带,进了与东市比邻的平康坊。时未正午,坊北一带最热闹的时辰尚未到来,那雕梁画栋的楼阁的冷清便带上一股颓唐欲醉的艳丽感。张佳乐反正看什么都新鲜,左看看右看看,听到有女子隔着窗子懒洋洋喊“小郎君”,也就懵懵懂懂地抬头去找说话的人,看着对方对他笑他不由自主也想回一个微笑,脖子上忽地一痛,一扭脖子,是面无表情的孙哲平:“好好走路。”

 

张佳乐怒:“说不就行了?还打人。”

 

孙哲平冷冰冰地望着前面领路的老魏,皱眉说:“你说你这是住在什么地方。南边住不得,非要往北住。”

 

老魏如入自家庭院一般继续带路,头也不回地笑着答:“一片冰心在玉壶,怕什么。再说老孙,我哪里有钱往南边住哦。”

 

孙哲平究竟是没有叶修的急智,或者说一张神鬼都怕的嘴,听他这么自吹自擂,也就是冷冷住了口了事,顺便拉一把还在东张西望的张佳乐,又说一句:“好好走路。”

 

张佳乐正在想这真是岂有此理了,怎么就不好好走路了,但他看孙哲平脸色实在不好,只当此地有什么凶险,也就不去和他硬别苗头了,正眼正心跟在魏琛身后,走进了一间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的客栈。

 

一进院子只见有好几个壮年男子在院子里晒太阳,胳膊上颈子上画满刺青,一看就不是善类。但他们见魏琛进来,又都很恭顺地站起来,叫了一声“魏老大”,并对孙、张二人见了礼,这才又懒懒散散地倚在枣树下继续晒太阳聚赌,再不多事。

 

客栈院子里人虽然不少,里头却是空落落,可见寻常人等不敢轻易住这个黑店。掌柜的是个身高八尺有余的黑壮汉子,站在柜上黑沉沉一座宝塔,一见魏琛,也是和外面那伙人一样,恭恭顺顺地说:“魏老大,带朋友来了啊。”

 

魏琛点点头:“来两坛好酒,送到二楼。”

 

交待完又转头提醒一句身后的二人:“楼梯不结实,仔细了。”

 

二楼的酒室也是一样破败,但胜在干净,等掌柜的送完酒菜又退出去后,孙哲平才把目光从窗外那连绵不绝的亭台楼阁和再远处的华丽浮屠收回来,对魏琛说:“老魏,还是你啊。”

 

魏琛大大咧咧地盘腿坐下,摸摸眉头:“怎么,老夫就不能东山再起吗?好了,都是熟人了也就不必客气了,你们现在是蓝雨的贵客,杏花白想必都不稀罕喝了,水酒喝两碗,来说说石城的事给我听吧。少……你们到底是怎么把黄少天从石城偷到京城来的?老夫听说两边人马找他都找翻了天,你们倒是能耐大得很啊。”

 

“是楼郎君和他的朋友相助,从水路走的。”

 

孙哲平就把这事略略说了,说完后魏琛一笑,评价了一句“这楼冠宁我居然还是看低了他,真是个人物”,张佳乐这时又说:“魏阁主,你与喻黄二人是旧识吧。”

 

魏琛摸摸他那刺拉拉泛青的下巴:“这话要看怎么说了……”

 

张佳乐望了一眼坐在边上不吭声的孙哲平,心想这戏演得还不错,干脆直截了当地说:“王杰希说喻文州是什么越国公,还说在我们赶往京城的路上,他派了兵马去截嘉世一行,并羞辱了孙翔,这可是真的?”

 

说完他望了一眼孙哲平,两人此刻心中想的,都是那日从黄少天腰间解下的,刻了一个“越”字的闲章。

 

魏琛一掀眼皮。不咸不淡地说:“你在蓝雨住着,怎么倒问起我了?你与他们有救命的恩情,他们总不能瞒你吧。”

 

孙哲平说:“是要问。这不是先遇见你么。当年蓝雨的事,和他们有没有干系。”

 

魏琛的脸皮抽了两抽,终是说:“无干。”

 

张佳乐不知道为何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魏琛这短短两个字放下一半,这时孙哲平又问:“你怎知无干?喻文州若是越国公,黄少天又是什么身份?谁把你打成这样?”

 

“老夫这一生,叱咤江湖,得罪的人多了,想要老夫这条命的人,难道还少?一着不慎,让龟孙得手了呗。”魏琛蛮不在意地答道,“你问黄少天?”

 

说到这里他一撑地板起身,走到窗边,指着视线尽头隐在诸多华丽楼阁之后的一处更为宏大的宅邸,说:“那是胜业坊的虞国公府。”

 

又指一指同在远处的另一座宅邸:“越国公府。”

 

说完他的视线又往东边掠去,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微笑:“胜业坊什么都好,就是离东市,太近啦。”

 

孙哲平静了一下,接话:“你把小狼崽子当狗崽子捡了?一捡还捡了一双?”

 

魏琛嫌这话很不中听,皱了皱眉头说:“哪里是狼崽子。哎,老夫真是阴沟里翻船,以为捡了个漂亮的小老虎崽子,天底下买一送一的买卖这么少,偏偏给我碰上,送的要是只兔子都算了,顶多是无用,谁知道居然送了一只伥鬼来,娘的,背运透顶。”

 

他不说自己连国公家的小郎君都敢捡回蓝雨,还在那里挑肥拣瘦,偏心到这个份上,也算是罕见之极了。但抱怨完这一通他无论如何不肯细说,挥一挥手,像是要驱散蚊蝇一般把往事驱开,说:“王杰希既然知道喻文州的身份,那肯定是不肯治他了……”

 

张佳乐问:“微草又是和他们能有什么仇怨?王杰希执意不出手,凶得很。”

 

“我怎么知道?”魏琛望他一眼,“但要老夫一猜,怕坏事的不仅仅是‘官府’,还有‘军中’——王大眼这个人啊,平白生了罗汉相貌,却是一颗菩萨心肠,他是无人不可救,那两个小兔崽子却是为了救人先杀了好几年人,终究不会走到一条路上,只能算了——倒是为此蓝雨和微草怕是要不对付了。”

 

这些恩怨张佳乐无心去细想,到底还是关心黄少天的伤势多些,又追问:“可王杰希不肯治,少天的伤势又怎么办?”

 

魏琛很奇怪地看他一眼:“乐哥儿,天底下有武功第一的高手,可有文章做得第一的读书人,或是看病第一的大夫么?”

 

张佳乐想了一下,还未回答,魏琛又说了:“前任越国公的原配是文皇后的幼女,生了喻文州没几年死了,这才又娶了虞国公的妹妹。这样的人家,这天底下的药,只要是能找到的,你还怕他们弄不到手——王杰希又会想不到这节?找王杰希,无非是想对症下药,教少天少受点苦头罢了。再说喻文州这个人,我是早看出来啦,咬人的狗不叫,就他和少天的情谊,虽然说不上什么骨肉血缘之亲,可比一般亲兄弟之间,要好得多了,怎么也会治好他的。”

 

他说到喻文州时虽然不免冷淡乃至有些厌烦,但一提起黄少天,那又是真真切切地柔和起来。孙哲平和张佳乐虽然不知道当年到底是有什么风波夹卷其中,但全都能看出魏琛对于黄少天的偏爱。张佳乐听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能松口气,心里的话已经不知不觉说出了口:“……那就好。如果是真有仙丹,只要喻文州未死,恐怕连棺材也会劈开,把人拉出来的。”

 

魏琛不怎么高兴地瞥一眼张佳乐:“乐哥儿,老夫虽然认不得几个字,但这个比喻,乱用不得。”

 

张佳乐也很奇怪地看了魏琛一眼:“怎么用不得?”

 

“孙哲平给你也求过药,人家这么说你们,你乐意么?”

 

“那怎么一样,孙师兄和我是朋友,少天和喻文州是情人,能一样吗!”

 

魏琛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刚喝下的一口酒,噗地就喷了边上的孙哲平一头一脸。

 

“……娘的!”

 

他骂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骂:“放屁!放屁!这两个人是姑表兄弟……”

 

话一出口想到黄少天的姑姑是喻文州的继母,这姑表兄弟之说虽然如假包换,但全没一点血缘,话就硬生生地噎在了喉咙深处。再一想当年相识时两人都是垂髫童子,分别时也不过半大少年,那时的黄少天明明很得蓝雨阁内众女子的喜爱,怎么这些年不见,连袖都断上了?他娘的断袖也就断吧,和谁断不好——魏琛一想到早些时候对喻文州那些胡诹的命数,脸都绿了。

 

真是去他娘的!所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两个小兔崽子从小都是牛脾气,尤其是喻文州,固执得和王八似的,这袖都断上了,还能有儿子嘛!

 

他不愿信,但张佳乐又没必要骗他,何况孙哲平也没异议,可见是八九不离十。魏琛想的整张脸青一片红一片,张佳乐诧异于他的反应之激烈,不由得瞠目结舌地盯着他;孙哲平倒是镇定,抹了一把脸,转头对张佳乐说:“平时不读书,乱作比喻,黄少天还没死,一时半刻也死不了,劈棺材做什么,又有什么用?叶修都没劈苏沐秋的棺材。”

 

魏琛刚喝下一口酒压惊,这次又悉数喷还给了孙哲平。

 

连着被喷了两次口水,就是佛爷也要动怒,何况是孙哲平。但他看魏琛惊得一张老脸都红了,也有些意外:“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魏琛一把年纪,当年还自诩过全武林无他蓝雨阁不知道的事,没想到时至今日,竟也有自己不敢听的事情了。

 

“我第一次去兴欣那天,在江边碰到他,醉得稀里糊涂,我问他苏沐秋呢,他说死了,问他怎么死的,他不答,再问,我才知道他们原来是情人,接着我就没问了,和他打了一架。再后来,就找你们去了。”孙哲平说到这里见魏琛脸色越发古怪,不由奇了,“你这是怎么了,老魏?现在想想,要说他们不是情人,才奇了怪了。”

 

魏琛一时间脑子里想了许多事,末了看看孙哲平又看看张佳乐,只是伸出手来给了自己一耳刮子,倒没舍得下狠手,打完后骂:“……你这张狗嘴。”

 

孙哲平和张佳乐面面相觑,真不知道这事怎么就能给魏琛这么大的刺激,但这又无法开解,只能坐在一边等着他缓过神来。等孙哲平把身上的这些酒都擦了好一会儿了,魏琛的脸色才稍加平复,他看了对面神色如常的两人好一阵子,终于忍不住说:“真是没天理了,眼看着全天下该断的不该断的都断了,怎么你们两个没断上?”

 

张佳乐全没听懂:“断上什么?”

 

孙哲平先一步变了脸色,冷眼望向魏琛,沉声喝道:“臭嘴!”

 

张佳乐虽然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但见孙哲平要起身,眼看是要动手,忙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他倒是没用力,也就根本没扯住孙哲平,只听一声裂帛之响,袍袖断了。

 

魏琛说完见孙哲平变脸,也知道这一时嘴贱怕是要有下场,正想躲了锋芒,可一见到张佳乐竟把孙哲平的袖子给扯破了,一下子再没摈住,连逃的念头都在瞬间抛去了九霄云外,很是不仗义地指着两个人,爆笑起来。

 

“……你!”

 

他这一笑,总算是把张佳乐给笑醒了。一旦反应过来魏琛之前说的是什么而孙哲平又因何发火,张佳乐顿时气得血气上涌,手已然下意识地摸到了腰带——不同于孙哲平,他浑身上下都是暗器,魏琛又无内力,这时出手,十个魏琛也给钉成马蜂窝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说乐哥儿,这袖,可是你们自己断的。”

 

张佳乐一咬牙,暗器正贴在指缝,却感觉这时孙哲平轻轻地按了一下他的手背,他用的是伤了的左手,因为血气不通,那只手总是很凉,刚刚一搭上,张佳乐立刻就感觉到了,满身的杀气蓦然收敛,望着孙哲平,只一眼又很快地别开眼睛,转而恶狠狠地盯着魏琛去了。

 

“他全不说人话,莫要和他计较。”

 

有了孙哲平这番话,张佳乐又悄悄收起了暗器,对着笑得只恨不得就地躺倒的魏琛皱眉说:“魏阁主,这话无理之极,是能乱说的么。”

 

“对不住对不住……”魏琛倒是很会就坡下驴,“我为老不修,满口胡柴,胡诹一句,乐哥儿光风霁月,就不要和我这张臭嘴计较啦。”

 

他嘴上道歉,眼睛又骨碌碌地在两个人身上转来转去,哪里能看得出一点“对不住”的诚意。孙哲平见张佳乐收了手,戳出一句:“老虎和伥鬼成了比翼鸟,就够他难过得吃不下饭了,张师弟,你再伤他,那就是欺负孤老了。”

 

张佳乐眼角余光瞥见孙哲平唇边有一丝促狭的笑意,转念间也笑了,笑完心平气和看着魏琛:“孙师兄说的是。”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架势让魏琛免不了又是一番腹诽,但好歹没说出来,又喝了一口酒,这次总算顺利咽了下去,连带着胸口那股鸟气也勉强压了一压,说:“……总之,那个,你们在石城这一出,人是救下来了,但霸图那边和官府的牵扯,就再说不清了。就看张新杰如何处置吧。反倒是百花,嘿,收了不少同情,新掌门的日子眼看着要好过些。”

 

孙哲平看着魏琛,忽地问:“叶修有什么消息没?”

 

“……还真的有。”

 

孙哲平又盯着他不说话,等了一会儿见魏琛也盯着自己一样不说话,想了一想,指着张佳乐说:“我身上最后一点钱都给他买靴子了,没钱,赊着。”

 

魏琛一乐:“我是在等你问到底要问叶修什么……不过既然你说赊着,那我就记着了啊。蓝雨简直是槐安国啊,才在里面住了几天,连嘉世满江湖说叶修散漫无状、有才无德、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好戏都错过了。”

 

“这又是什么狗屁话。”孙哲平蹙眉,“他人呢?”

 

“我哪里知道,说是要去看苏沐秋,就再没了消息。”魏琛倚在案上,目光也不知道落在何处,“谁知道现在又在哪个破酒馆里猫着。不是真做伙计做上瘾了吧?要真是,当年就把他拉去蓝雨做一做了。”

 

“……叶修也在石城?”

 

魏琛对张佳乐点头:“还给你倒过酒呢。”

 

“……”

 

张佳乐面上阴晴不定,魏琛只当没看见:“算了。他要躲人,那谁也找不到,想要出来了,谁也藏不了,且不去管他。”

 

听罢魏琛这一席话,孙哲平说:“我是做了三年不通音讯的死人了,陶轩这又是做的什么计较?叶修这样的人,岂闲言碎语是能诋毁的了的?”

 

“老陶才是聪明人也说不定。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骗的都是蠢人,蠢人长舌,那就够了。到时孙翔的威信立住,嘉世上下归心,至于叶修是什么人,又还有什么要紧——你也知道,老陶对叶修和苏家兄妹不是出自他嘉世门下始终怀了一块心病,也还是生怕为其他门派所用。”

 

“……陶轩昔日也算是一条好汉,怎么出这样的昏招。叶修是能开宗立派之人,不是他嘉世能教出来的。”

 

魏琛沉沉一笑:“老孙这就是你没想开啦。对陶轩来说,谁是心头血?谁是客座卿?”

 

他见孙哲平不答,目光也阴沉下去,还是一笑,转说:“倒是你们,认识了喻文州也好,更好的是还教他欠了你一个人情。他手眼通天,你们反正别的地方也不能去了,就安心住在蓝雨,未必不能摸出一些百花的线索来。”

 

张佳乐和孙哲平闻言都没搭腔,魏琛察言观色,知道后一句话实则说中了两个人的心事,甚至说不定是未对彼此挑明的心事,一时间也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喟叹多些,又说:“谁能想到,这小小的石城,竟真能掀起十丈浪头呢。”

 

说完又在心里补上一句,更大的浪头,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后头等着。

 

一时席上的气氛有些沉闷,三人都不说破,各自断了酒饮了,又斟上新的,酒过几旬之后,还是魏琛这个做主人的先挑起话端:“老孙,你这手,王杰希怎么说?”

 

“我不要他治。”

 

魏琛一下子瞪大眼睛:“……我知道你狂,原来还有疯病!”

 

“治了也就这样,何必欠他一个人情。”孙哲平不在意地笑笑,“也能用。命都是寄着的,手算什么。”

 

“乐哥儿,你家孙师兄起死回生,脑子怕是坏了,你也不劝……”

 

他转向张佳乐,却见后者微微垂着头,光洁的额头在此时的天色下闪着幽光,影沉沉的睫毛遮住了眼睛,眼神也就好好地藏了起来。听见魏琛的惊呼,他片刻后才抬起眼睛,笑一笑,语气也是和孙哲平一例的不在意:“魏阁主,这是我百花的事。”

 

有人决然赴死,就有人挣扎求生,都是心意已定,何必劝。

 

魏琛看着张佳乐,摸摸后脑勺,再什么也不多说,笑着给他们斟一碗酒。

 

于是三人间暂时就把这些说不完的江湖事抛开了,劝着酒说了些杂事,魏琛问了些黄少天与张佳乐在青州和石城的往来,一个字也没问喻文州,不知不觉之中,眼看就到了坊门闭合的钟点。

 

鼓声起时张佳乐和孙哲平又看看对方,由孙哲平开口说要告辞,这时魏琛喝出了几分薄醉,听说他们要赶回蓝雨,反而劝说:“坊内就要热闹了,你们干脆不要走。老夫替你们安排两间屋子,好好歇息一晚上,明日再回去,不是好得很。”

 

孙哲平当即说:“不住。”

 

被拒绝魏琛不太高兴,摇摇晃晃站起来,指着孙哲平说:“你不住,乐哥儿呢?人都没……”

 

孙哲平不容他说完这话,拉住越见迷茫的张佳乐,丢下一句“我们走”,就这么扬长而去了。

 

魏琛也懒得去追他们,倚在窗前看着他们牵在一起走远的背影,一边摇头一边苦笑:“哎呀呀,痴人,痴人,连一点小情都没尝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难怪动不动就是死了。”

 

张佳乐被孙哲平拉出魏琛的黑店,走出好一路,满眼的杏腮粉面又灯红酒绿终于让他想起来为什么当初一听到这个坊名依稀觉得熟悉了。再一想早前对自己笑的年轻娘子,张佳乐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老老实实跟在孙哲平身后,目不斜视地由他领自己出了平康坊。

 

走出去之后他都觉得松了好大一口气,把汗湿的手抽回来,轻轻叫了一声“孙师兄”。

 

孙哲平止住脚步,转过脸来望了一眼张佳乐:“……这事与心仪之人做才好。”

 

他一下子也糊涂了,难道笑一笑都不可以,一想之下都为难起来,不知不觉之间,眉头都蹙了起来。

 

提醒着关合坊门、两市休市的鼓声隆隆响彻整个京城,暮鸦归巢,投下的阴影印在归人的唇瓣上,乍一眼望去,如同一个小小的、但是令人难以忽视的不快污迹。感觉到指腹擦在自己下唇的触感,张佳乐吓了一跳,忙从出神的纠结中醒来,他明亮的眼睛深处还残留着今天最后的一线斜阳,正直直地看着孙哲平。

 

孙哲平轻轻收回手:“……粘到东西了。”

 

张佳乐赶快伸手擦了擦嘴,又去看自己的手背,一笑:“师兄,明天我们再去一次西市吧。”

 

“做什么?”孙哲平又迈动了步子。

 

“靴子还在王杰希那里啊。”张佳乐快步跟上,理所当然地说。

 

“东市也有鞋帽铺,再买一双给你。”

 

“你不是没钱了么。”

 

“找黄少天赊借一点。”

 

“……师兄,北楼的门规有弟子不准赊欠外人银钱一项,南楼没有么?”

 

“没有。我们的祖师爷本来就是强盗出身,你不知道么?”

 

“……”

 

回到蓝雨阁时还是蓝河出来相迎,察言观色之后,张佳乐问:“微草堂一行如何?”

 

蓝河摇头。

 

这结果他们都已猜中,但还是不免遗憾。于是又问:“少天好点了?”

 

“下午下了榻在院子里活动了一圈,伤口一裂,上了药,又歇息了。”

 

“你家喻郎君现下可方便会客么?”

 

蓝河还是摇头:“不巧,大郎君会亲戚去了,恐怕明天才会回来。”

 

他们已知道喻文州和黄少天的真实身份,可身在蓝雨阁中,似乎还是没有任何真实感——国公是本朝王爵之外异姓臣子第一品的爵位,玉堂金马之说,甚至都不是一句恭维。张佳乐从不觉得黄少天和喻文州像商人,亦未觉得他们像军人,但同样的,也一样没觉得他们像富贵儿郎,黄少天就是黄少天,喻文州亦如是,真是奇妙之极。

 

张佳乐暂时收起这一点心思,点头说:“少天吉人自有天相,蓝河也不必太忧虑,一定会有别的大夫能治好少天。”

 

也不知道在微草堂内经历了什么,闻言蓝河眼眶有点发红:“大郎君也这么说。哦,微草的大夫说孙郎君有一双靴子落下了,已经送到客房了。”

 

虽然求医不成,蓝河说到微草也还是礼貌。说完后又问他们是否用过饭食,听说没有,立刻着人准备去了。片刻后酒饭送上,大概是喻黄专门交待过二人是贵客,这一顿饭蓝河亲自陪席,上了最好的杏花白,因为顾虑黄少天还在伤中,席上没有伎乐,但前楼的歌舞宴饮和嬉闹欢笑声一直隐约可闻,待这一顿客气又不失热络地吃完,也依然没有止息。

 

这顿饭吃了约摸大半个时辰,他们和蓝河没有私交,言谈也浅,说来说去,都是些京城掌故加关外风貌这样的琐碎事端,但大概是时隔多年再喝到杏花白,张佳乐不知不觉都喝得有点过头。孙哲平喝多了话就越多,而张佳乐喝多了则话少,这是当年的他们都已经领教过的,不曾想事隔多年,依然如此。筵席散后二人回房休息,本来也还是蓝河引路,半途传来前楼有客人闹事的消息,蓝河告了个罪,先撇下他们去了,好在张佳乐记路的本事一流,不用人领也就回去了。到后站定在客房门口,他说了今晚酒醉后的第一句话——

 

“孙哲平,你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

 

说完用力地握了握孙哲平的左手,然后看也不看他,面无表情地踏着虚浮的脚步,飘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太久没有放任自己醉过,合着衣服、靴子都没脱就扑倒在榻上睡死过去。这样放纵的结果就是半夜时因为口渴转醒,爬起来摸黑喝了一大碗冷茶,心头那灼烧似的焦热才过去了些,正要转头再睡,注意力就被院子里传来的车马动静给吸引了。

 

闪到窗前时张佳乐特意看了一眼时漏,午夜已过,院落里的车马停下后立刻有人在车边送上一盏风灯,车帘掀开,果然是喻文州的脸。

 

这个时辰就算是宴饮不歇的蓝雨阁也沉寂了下去,黑暗中那一簇光线下,喻文州的神色有些高深莫辩,他下了车后先是低声问了一句蓝雨的人“少天还睡着?”,得到肯定的回复后轻轻点了点头,依然看不出喜乐,倒是他身边的人抬起眼来,直直朝着窗后的张佳乐望来。

 

张佳乐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收敛气息,但被发现他也不慌,坦然一推窗子,轻轻跃进了院子里。一落地感到一阵寒意自逼脚心,一愣,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又是什么人,自作主张地把他的靴子给脱了。

 

但此时在喻文州和他身旁护卫的注视之下,这实在是件太无足轻重的小事。张佳乐借着这一点灯火打量了片刻喻文州,主意已然拿定,直截了当地说:“我有几件事,想问问越国公。”

 

话音刚落,他已能感觉到周遭的气氛蓦然警觉起来,他也并不畏惧,只是定定望向喻文州。后者对于张佳乐口中的这个称呼也只是微微一笑,从容受之:“千华与我等有救命之恩,我一定知无不答。”

 

他率先走入楼中,张佳乐望着他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背影,毫不犹豫地也跟了上去。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间灯火通明的厅堂,喻文州屏退了下人,自行解了斗篷,露出一身青色的官服,腰间的鱼袋却是金的。三更半夜穿官袍佩鱼袋,又能在宵禁时分回到东市,那么他的来处自然也就明了了。张佳乐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全然陌生的喻文州,反倒是让对方先开了口:“微草堂的王大夫不肯医治少天,我只好去别处为他求药。”

 

“求到了?”

 

“还未可知。大内没有什么叫这样花哨名字的药,但既然是药,一定能找出来。说不定明天就找到了。”

 

他坦言这是进了宫,张佳乐就沉默了一下,方说:“……越国公好雅兴,不远千里来青州地界来一爿酒楼,又专程与我们这些草莽结交,闹出这一场风波,搅得武林大乱之后,又这么施施然抽身而退了。若不是少天意外受伤牵出这些线索,恐怕我们被阁下耍得团团打转晕头转向,却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状了。”

 

喻文州面不改色听完张佳乐的话,问:“千华今日想必也见过魏阁主,问过当日蓝雨的变故,魏阁主如何说?”

 

“……他说与你们无干。”

 

喻文州却很轻地摇了一下头:“魏阁主偏爱少天,性情又潇洒,这一句‘无干’我是受之有愧了。”

 

张佳乐登时睁大了眼睛,可他还是沉住了气,听喻文州说下去:“……我生在凉州,幼年家慈病故,父亲与我扶灵回到京城,他丧后又娶了虞国公的幼妹,这才与少天相识。两家宅邸都在东市北边的胜业坊,父亲常年领兵在外,家中冷清,母亲便带我住在虞国公府。我与少天八岁那年,他母亲离世,又碰上国丧,两府乱作一团,我和他偷了仆役的衣服,翻墙出了宅邸,一路稀里糊涂地到了东市。”

 

那时的黄少天无论如何背不出《陈情表》,虞国公家子弟众多,家风森严,他是庶子,无人宽容于他,被打得手都肿了。两个人相约偷跑出去时,因为是临时起性,唯一带的一样东西,是喻文州写给黄少天的一纸《陈情表》。

 

喻文州夤夜进宫,也不知道其中又有什么曲折,神色里有几分罕见的冷峻之意,这是哪怕始终面目含笑也抹不去的。惟有在提及这桩往事时,申请又缓缓地柔和下来:“是魏阁主收留了我们。那时他收养了许多孩童,有人教我们认字,习武,少天从小就格外聪慧,没有学不会的东西,很得魏阁主喜爱。

 

“住了一旬左右,蓝雨阁内无拘无束,少天很是乐不思蜀,只是可惜我那时瘦小,又总是一群孩童里最愚钝的一个,不得魏阁主欢喜,但许是看在少天的情面上,也不曾赶我离开,是我自己住着无趣,趁人不备想离开,拿几本书再回来——人在少年时总是胡闹,不瞒千华,当时我是想过只身离开,而既然少天快活,就留他多住几日。

 

“可我不懂藏匿形迹,少天发觉了,又和我一道走了。再回去才知道十天里家中已然天翻地覆,为此我与少天都受了罚,虽然谁也没告诉家人是在蓝雨,但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家人还是知晓了,现在想想,那时魏阁主和蓝雨阁恐怕也因为我们一时淘气离家而受了些牵连。

 

“尽管受罚,后来的几年里少天和我偶尔还是会去蓝雨阁——他去得多些,我就在家中为他遮掩,直到十二岁双双入宫领了个差事,一年后又一同随父母去了凉州,近十年间一件接一件的大事卷来,我和少天顾应不暇,这才与蓝雨断了联系。等到去年再回来,我和少天本想一共拜望故人,谁知道几年前蓝雨阁已然易主,易主之后经营得很是萧条,我就和少天把蓝雨阁买了下来,只当是在京城的另一个家了——但几月前与魏楼主重逢,见面不识,我总是想,如若不曾与少天和我有什么牵扯,遭了忌惮,京兆府是否又会坐视蓝雨遭难?”

 

张佳乐没想到喻黄二人与魏琛竟有这样深的纠葛,听完之后,沉思少许,又问:“越国公谋略过人,从不下废子,青州的蓝溪阁,与蓝雨这一桩旧事,想必也脱不了干系?”

 

喻文州略一颔首:“确实有些牵连。我领这一身乌台的青袍,除了一点私心,也是为了一探当年武林间蓝雨和百花的两桩公案——不瞒千华,近年来武林各大门派的动静,实在是略大了些。”

 

他听闻蓝雨旧事,虽然心有感慨,到底是隔岸观火,惟有百花,真是切肤之痛。张佳乐至此终于色变,那二字就如两支长钉,剜得他痛到四肢百骸都在打抖。他牢牢盯住喻文州,哑声逼问:“……百花之难,确是官府所为,是也不是?”

 

喻文州看着他刹时间就烧红的双眼,叹了口气:“千华若是信我,不知可否再宽容我几日,待我等的人到齐了,一切旧事,或许也就都能水落石出了。我听闻百花有一名叫孙哲平的弃徒,生死未卜,担了与官府勾结的污名,千华莫非就是孙哲平?”

 

听到这个名字,张佳乐脑中紧绷欲裂的一根弦总算松了一松,激荡在胸口的血气也有了一刻的止歇。他勉力按捺住激愤,嗓音依然是嘶哑的:“我不是他。”

 

“那就是故人?”

 

张佳乐平静回答:“生死之交。”

 

喻文州也不去多问孙哲平的下落,看了看张佳乐,方点头说:“是故人就好。不论生死,总要还一个清白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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